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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梅花(1 / 1)

五少爷下葬定在七日后。原定停棺在家三日,但二夫人思子心切,一定要守够七日,叫儿子回来看看姨娘,才可入土为安。段盛尧明白当娘的心头苦,便答应了这一请求。

二夫人每日伏在棺木上静静地趴着。段盛尧为段敬邦订了一口花梨木棺材,亲手将儿子放了进去。段敬邦死在水中,脸发青,尽管已有打扮,却依旧看着沉沉。段盛尧忍着泪水,摸摸段敬邦的脸,低声说,你且安心去,父亲一定为你讨回公道。

段府出了这档子事,再也没了平常的欢笑气氛。段敬山为了近在咫尺的白事每日脚不沾地,眼泪都没时间流。他做的最多的事,就是走到祠堂前,张罗着人们准备好下葬的一切事宜,再走到棺材前看看弟弟的脸,心中难受,却流不出泪来。

段盛尧虽然正值盛年,但突逢失子之痛,精力到底不比年轻人要好。段敬山挑了大梁,替父亲在府内忙前忙后,还得分神提防着“凶手”。那卖甑糕的已经被衙门抓住,落网时恰在家安眠。他压根不知道段敬邦的死跟自己有关,吓得直哆嗦,连连请段盛尧将他所有的甑糕都收走查验。至于揽枝,他确有证实当时有一个姑娘买了他的甑糕,因为穿着光鲜,非常人所能及,故而他多留心看了两眼。而至于其他的,他一概不知,一天卖出去那么多块甑糕,死的也只有一个段家五少爷啊!

他是不知道段敬邦是如何死的,只听闻段盛尧要找自己时,下意识以为是甑糕出了问题。于是所有的过错就又推到了揽枝身上,说是她下毒毒害少爷,与自己无关。却在段敬山告诉他五少爷真正的死因后傻了眼。

后来他自己支支吾吾地说不清,撇也撇不清,揽枝已死无从对证,唯一的可能便是楚歌伙同揽枝一同下毒。但楚歌房里什么也没搜出来。大夫人也作证,当时她随着揽枝回来后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,也没有下毒的可能。段府已经平白无故死了个揽枝,再死一个楚歌也说不过去,无奈之下,段盛尧只得暂且将楚歌扣在府中,好一番搜寻之后,终于在五少爷房里发现了一小瓶没用完的巴豆,瓶口痕迹尚新,应当刚用完没多久。

段敬邦口中水疱未消,基本可以断定确为巴豆所为。而前不久取回来的巴豆大部分都放在药房,又为何会出现在段敬邦的屋子里?没人知道为什么,直到几日后林家的人来参加丧宴时,无意提到林四小姐近日肚子不适,便去药房抓了些药常备着,结果剂量下大了,叫林池上吐下泻好不痛苦,已经扭了送交官府。段盛尧摩挲着杯子,不说话,心里却已经有了底。

但官府做事利落,没几日,那卖甑糕的便一命呜呼。段敬邦死后,段府似没什么改变,又好似面目全非。段敬邦摔下的那座桥被彻底拆除,湖水也被填平,夷为平地。祠堂停了段敬邦的棺材,二夫人每日来为他擦脸,与他说话。段盛尧看了忧心,要段敬山劝二姨娘回去,可谁也劝不动她。她每日只坐在棺材旁,与这具尸身说着有的没的的话。曲大夫人偶尔也来看看她,可以往与她最水火不容的二夫人却好似从未听到她说话般,一句也不回。

曲大夫人便只能叹气。她扶着楚歌回去的时候,对她说,二姨娘这个样子,怕没个三年五载走不出来。楚歌说,失子之痛,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。曲大夫人说,可她也不能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,肚子里还有孩子,这条命又不是只她一人的。说着一叹。楚歌犹豫着道,大夫人,我看再这样下去,二夫人可能……曲大夫人喝道,不要乱说。被人听到了,又要说你咒她。楚歌低下眉毛说是。心里却总复杂忐忑。

段敬邦死后三日,段竹馥赶了回来。她穿着一身素净衣服,一进门,便同姨娘抱了个满怀。二夫人愣怔的眼光因她才终于露出些许神采来,扯着女儿的手,左看右看看不够。段竹馥个子高挑,面容秀丽,只在眼下覆一层淡淡的乌青。她对二夫人说,姨娘,我听说敬邦出事,连忙赶了来。二夫人摸着她的脸说,有你在姨娘就能活下去。段竹馥哭着说,别这么说,姨娘,敬邦听了也要伤心。是女儿的不好,女儿来晚了。

段盛尧缓缓踱步而来。见到父亲,段竹馥便擦擦眼泪,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。她的丈夫目前被安顿在另一间房中,不同他们在一处。段盛尧嘱咐人将姑爷安排好,便允了段竹馥今夜同姨娘一起睡。母女二人两年没见,段竹馥甫一回来,二夫人的世界才终于亮了一束光。她拉着女儿的手,头一回没有睡在祠堂。

兰光安顿了二夫人和三小姐睡下,便自觉退出了厢房。迎面撞上楚歌。两人俱是一愣。但兰光反应更快,拉着楚歌到了一处角落,不至于吵到屋里的人。她压低声音说,你来干什么?

楚歌奉大夫人的命来给二夫人送些吃食。揭开盖子一看,里面全是一些小糕点。兰光叹一口气,说,多谢大夫人了,只怕二夫人现今也吃不下。楚歌说,姐姐不妨先收着,二夫人同三小姐一起吃。这是大夫人亲手做的呢,好歹是一片心意。

兰光去为二夫人熬安胎药,路上对楚歌说,保不齐是个男孩。大夫说,肚子尖是男孩,肚子圆是女孩,若真的是男孩,二夫人心里也安慰些。楚歌说,若这孩子能平安降生下来,二夫人想必不会这般消沉了。两人沉默一阵。这夜墨似的黑,只有点点繁星坠于空中。

兰光突然问道,揽枝怎样了?我听苒佩说,老爷还没有消气,让人裹了草席把她丢出去。我一直照顾二夫人,也没得见她最后一面。楚歌便沉默。半晌她才说,揽枝既已走了,咱们便不提了吧。兰光忙说,是,是,不提了。是我唐突了。可三夫人怎么办?

是啊,楚歌想,三夫人怎么办?

三夫人没有办法。起先她还垂泪,但在揽枝彻底于段府消失后,她恢复了以前的模样。仿佛一夜之间便遗忘了这个人,依旧欢欢喜喜聊天,快快乐乐生活。她对二夫人嘘寒问暖,去找大夫人聊天解闷,只一步没有踏进过祠堂。

一切仿佛都很平和,没有崩溃的迹象。但她不要新的侍女。也再也不见小小姐。

段知燕急得直哭。她也许懂得揽枝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,却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姨娘突然就再也不见她。她在三夫人门口扒门,在窗户前面嚷嚷,妄图把她叫出来。三夫人却一声不回,仿佛不认识她。

于是楚歌不得不担负起照顾三夫人和安抚小小姐的双重重任。曲大夫人担心三夫人会出事,于是派了楚歌和宛情经常去看看她。楚歌办得尽心尽力,她为三夫人熬药倒茶,为她铺床,也陪着她散步。所幸三夫人并不排斥她,见了她明显亲密很多,总是笑眯眯地拉她的手。那样可亲的笑容,楚歌却总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浓重的不安。她感到三夫人人活着,心却死了。这种死亡是绝对没有任何退路的。它在侵蚀她,然后杀害她。

楚歌虽然跟兰光说莫要再提揽枝的事,可到底,她还是偷偷跑出去看了她。段盛尧将她随意丢到荒郊野岭,几个小姐妹却不忍,冒险跑了出去,好歹是给揽枝收了尸。她们不敢去棺材铺,也只能将揽枝就地下葬,结果在立牌子时,发觉彼此都不会写字,颇为尴尬一阵。

最后还是水儿说,既然如此,就在木牌上画一支梅花吧。当初三夫人给揽枝起名时,也是看她小小的一个站在梅花枝下面,那么喜庆那么美。楚歌笑着说,是个好主意,就怕以后会有人觉得埋在这儿的人叫小梅。水儿说,小梅好,也是好名字。揽枝姐姐下辈子转生成小梅吧,就生在梅花下面,也像梅花似的盛开一辈子。

于是开始画梅花。水儿画得非常仔细,一枝梅花栩栩如生。两人站起来看,水儿非常满意地说,除了没有颜色,多好看呀。揽枝姐姐,你等着,我和楚歌姐姐再去给你折点梅花回来。不远处就有梅,一会儿我们就回来。

说着她就拖着楚歌往那头走去。道路曲折,天高地远,山上寒风呼呼四起,却也将花香溢满山间。水儿兴高采烈地去折梅,走着走着就哭了。她喃喃着说,五少爷死了,你也死了,可他葬在祠堂,你留在这里。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,也不知道怎样才好。我不知道什么才该是你的命。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公平。

段竹馥回了娘家没几日就又要回去。段府虽然是她的家,但有个女婿在,这儿就不全是她的家。陈家有事突发,丈夫也须得立即赶回去,三小姐等不到弟弟下葬,便不得不离开段府。二夫人拉着她的手,一路将她送上马车。青衣黑发的映衬下,段竹馥年轻的脸上更显出青春的光彩。她拉着二夫人的手,嘱咐她势必照顾好自己。二夫人却只笑一笑,说,趁还年轻,快些要个孩子吧,也给陈家留个后。

段竹馥轻声说,姨娘,若我有孩子,怕是要和弟弟妹妹一样大呢。二夫人笑着说,正好他们一起长大,你还可以和姨娘多见两面。正好,正好。说着她却又流下泪来。

马车载着段府的三小姐,轧着一路云霞向远方颠簸而去。曲大夫人站在楼头,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手指却慢慢攥紧了。她出神地望着道路尽头,目光悠远有如一丛死水流过翠竹。楚歌低声喊她。大夫人才如梦初醒,看看自己的手指,已经深入到栏杆处。她猛一回头,对楚歌说,我必须得生个儿子。我要一个儿子,来保护燕燕,也来保护我。

楚歌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。但当时,心中也一怔。她只能说,府内有大少爷、二少爷和四少爷,小小姐不会受欺负的。曲大夫人淡淡地说,竹馥也是府里的小姐,不照样还要受他夫家的制约?楚歌说,嫁夫随夫,三小姐也是迫不得已。曲大夫人冷笑,说,就是这个迫不得已。就因为这个迫不得已。竹馥是府里的庶小姐,到底跟嫡亲的孩子们隔一层膜。燕燕也不是敬元的亲妹妹,我不能让她走上和竹馥一样的路。三姨娘已经因为没有孩子,而被老爷冷落了。若非五少爷突然过世,二姨娘又突然怀孕,她也受不到老爷这么多关注。在这段府里,老爷就是天。少爷就是支着天的那根柱子。若我没有亲生的儿子,早晚和她们一个下场。

她语气平和,面色却冷。眼神与这冬日融为一体。楚歌不知道说什么,只能屈一屈膝,说,无论如何,楚歌都誓死追随大夫人。曲大夫人脸上这才覆上一层微笑。只苍白得吓人。她拉起楚歌的手,那时,楚歌觉得她手指冰冷,冻得她心里发慌。

曲大夫人说,你待我好,我记得了。你这句话,我也记得了。

说话时她微微笑着,眉宇平整,脸上却一半落在阴影里。她下楼去,一步一步踏得平静如初。楚歌却登时悚然。她望着曲大夫人的侧脸,却好似窥见一副已经断裂的木版画。只因画匠描错了一笔眼珠,便弃之如敝履,满盘皆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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