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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友(1 / 1)

离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,体育馆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队。馆前广场上游荡着不少闲散人员,有的在摆摊卖水、卖荧光棒、卖乐队周边,有的在巨幅海报墙下拍照打卡,有的在着急忙慌地找人找东西,还有的在四处晃荡,神神秘秘的,看模样像是黄牛。

郑好蹲在树下,无聊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,在心里暗骂韩澈:居然让女生等,有没有一点认错道歉的态度?还想不想和好了?

手机响了,是韩澈打来的。

“我已经到了,你在哪儿?”

郑好夸张地“咦”了一声:“韩少爷,您亲自来了?我还准备去您府上接您呢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。

韩澈自知理亏,语带歉意:“刚刚排队进停车场,等了好久,抱歉……你在哪儿呢?”

郑好冷哼一声,“广场上有一面海报墙,往东走五十米,第八棵树下面。”

“……”韩澈微微头疼,还得打开手机指南针找哪边是东,“直接在海报墙碰头不行吗?”

郑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,嘟哝道:“行吧。”

五分钟后,两人顺利在墙下汇合。

时隔一周,再次见面,两个人不知为何都有些别扭,视线对上又马上转开,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。

“那个……”韩澈视线在郑好身上飞快扫过,轻咳一声,尝试开启话题,“你包呢?”

郑好双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,“没带,听说安检要排很久的队,走无包通道比较快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又冷场了。

韩澈也学着她双手插兜,故作洒脱道:“那票——”

“在这儿。”郑好拍拍裤兜,怕他不放心,又掏出来给他看了一眼。

韩澈笑了笑,“我的意思是,票多少钱?我转给你吧。”

郑好瞥他一眼,脸沉下来。

“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?”韩澈心里一紧,讷讷地解释,“上次不是说好了吗,你买票,我报销。”

“随你便。”郑好没好气地说,扭头就往外走。

童梦说得没错,给男人花钱要倒霉三年,心疼男人要倒霉一辈子。他要给就给吧,正好省一笔钱,她还能留着跟姐妹们吃吃喝喝呢。

韩澈赶紧跟上去。

他觉得今天的郑好有些古怪,像是憋着火,隐忍不发,又像是藏着心事,欲言又止。

入场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了,一眼望不到尾,两人只好沿着长队往后走。路旁是各种琳琅满目的小摊,郑好一路逛过去,碰到感兴趣的也会逗留片刻,停留得最久的,是一个编发的小摊。

摊主是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姑娘,坐在小马扎上,帮另一个长发姑娘编辫子,几缕头发在她的指尖绕来绕去,再配上各色的彩带,一个俏皮的双马尾辫便跃然呈现。

韩澈见郑好看得入神,便鼓励道:“要不你也试一下?”

郑好摇摇头,“有点难。”

韩澈不解,这有什么难的,不就是二十块钱吗?

“网上应该有很多教程,等我回去自学一下。”郑好自言自语。

说话间,小马扎上又坐下一个卷发女孩。选好发型后,摊主又开始了指尖上的魔法。

看着郑好全神贯注的样子,韩澈这才明白过来,原来她是想摆摊编发啊。

生意人眼里,处处是商机。他真是低估她了。

这条路上摆摊的都是年轻人,有的热情主动,有的内向羞怯,还有的熟练老道,仿佛已经入行多年。

韩澈忽然想起一个大学同学,刚入学就在宿舍楼里卖水杯、雨伞、袜子等生活用品,大学四年,只要没课的时候,几乎都在摆摊,夏天卖水卖冰棍,冬天卖手套围巾……

那会儿班上有几个富二代同学,经常在背地里笑话他掉钱眼里去了。韩澈虽然钦佩他的生意头脑,但内心深处,其实多少有点看不上这种事,觉得他为了这点小钱,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,实在不值。

现在看来,他的想法何幼稚,又何其傲慢。

韩澈盯着郑好的侧脸,心绪复杂万千,翻涌震荡,终于化成一句: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啊?”郑好蓦地转过头,疑惑地望着他。

韩澈对上她的眼睛,神色稍显羞赧,但目光无比真诚。

“那天我确实做得不对……可能是我太虚荣了,在同学面前,拉不下脸,所以才……”喉咙突然干涩,韩澈话音顿住,紧张地咽了咽唾沫。

虽然有点突然,终究是说出了口。

心里像开了个闸,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。

他终于敢大大方方地承认,自己虚荣、清高,又傲慢,不过是因为有教养,所以平日里伪装得很好。

郑好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认真地道歉,一时没做好心理准备,支吾了半天,才嘟囔道:“那天是你主动来找我的,你要是觉得丢脸,大可装作不认识我,我也不会自讨没趣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韩澈垂眸望着她,自嘲地笑了,“可我忍不住。”

忍不住,想靠近你,像是一种本能。

他说得如此诚恳,郑好觉得自己再斤斤计较,就太钻牛角尖了。

静默许久,她才不紧不慢说:“这也不能全怪你,毕竟,整个社会都是这样,你身处其中,还是占尽优势的一方,当然会维护这样的价值观。”

韩澈有些惊讶。

他没想到她看得还挺透彻,而且,在看透生活的真相之后,还能从容接受,并且体谅他人,更是难得。

两人离开小摊,继续往队伍尾巴走去。

郑好继续说:“我能跳出这样的价值体系,是因为我有一对很好的父母,他们活得很快乐,很洒脱,不会随波逐流,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幸运。”

郑好停了下来,抬起眸,柔和的目光落在韩澈脸上。

“我没去过你家,只见过你妈一次,大致能猜到你的家庭氛围是什么样子。我知道,你也想跳出这种生活,想找到真正的自己。”郑好拍了拍他的胳膊,安慰道,“别太自责,你已经很努力了。”

韩澈怔怔地看着她,只觉得心头泛酸,喉中苦涩。

他喃喃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郑好微微叹气:“如果你不是挣扎得太过痛苦,也不会生这种病。”

长长的队伍终于到头了,两人站在最后,随着检票的速度,向前龟速移动。

“谢谢你。”韩澈望着郑好的后脑勺,真心实意地说,“有时候我觉得,你比心理医生还管用。”

郑好转过头,眼底泛起温和的笑,“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,也不是医你的药。我顶多是……”她想了想,“你的病友。”

韩澈挑了下眉。

这个说法挺新颖的,两人的地位瞬间平等起来,还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情。

“你看看这些人——”郑好环视周围,大手一挥,“看着都挺正常的,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疾病。你可以把世界想象成一座大型精神病院,所有人都是你的病友。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丢脸,也不会觉得孤单了。”

看着前方攒动的人头,韩澈忍俊不禁,心想,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么说,肯定会群殴你一顿。

“笑什么?”郑好眉头一拧,举起拳头佯装威胁,“想尝尝精神病人沙包大的拳头吗?”

“没什么。”韩澈笑着摇头,伸出一只手,包住她的拳头,轻轻晃了晃,“就是想谢谢你,病友。”

郑好眸光一怔,飞快地抽出自己的手,塞进卫衣的兜里,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。

队伍继续往前蠕动。

为了平复忽然乱了的心跳,郑好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:“童梦说,你昨天去找我了?”

韩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,“谁让你微信不回,电话不接?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了。”

“找我干嘛?”

韩澈静默片刻,觉得“我想你了”这句话太矫情,他实在说不出口。

于是,他扯了个非常正当的理由:“我给你发的照片看到没?韩美丽开始结蛹了。”

郑好嗯了一声,回忆着科普文章里的内容,推算着日期,自言自语道:“结蛹之后,大概要过9到15天才能化蝶,不知道来不来得及……”

韩澈好奇:“什么来不及?”

“没什么。”郑好想了想,转头问韩澈,“你有相机吗?或者闲置的手机?万一你去上班了,还能把它化蝶的过程录下来。”

“相机一般录不了那么久。”韩澈思忖片刻,“这样吧,我在家里装一个监控,摆在茶几上正对着它。”

“可以啊。”郑好松了口气,还不忘叮嘱他,“有什么进展一定要通知我。”

韩澈又瞟她一声,带着几分怨气,幽幽地说:“孩子长大了才知道关心它,早干嘛去了?”

“哎哟,我这不是……”郑好一时语塞,尴尬地挠挠耳朵。

好在队伍已经排到了头,前方就是检票人员,她急忙岔开话题:“不说了,该检票了。”

手伸进裤兜,忽然一顿,又往里探去,边边角角都摸了一遍。

“哎哟卧槽!”郑好倏地瞪大眼睛,扯出空荡荡的裤兜,不可置信地大嚎一声:“我票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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