候机室里回荡着机场的播报声，乘客们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，无数轮子在地面滚动，发出杂乱的轱辘声。
下一秒——
郑好腾地起身，扑了上去，紧紧搂住韩澈。
管他是不是幻觉呢，先抱了再说。
身体的触感是如此真实，味道是如此熟悉，一切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，这不是梦。
郑好抱了很久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。她仰起头，手臂勾着他的脖子，怔怔地凝望着他的脸，想把他看得更清楚。
不是没有幻想过他会突然出现，但她的亲友们都被挡在海关之外，他是怎么混进来的？
韩澈看出她眼里的疑惑，莞尔一笑，解释道：“买张出国的机票就行。幸好我出差都随身带着护照，省得回去取了。”
郑好倏地瞪大眼，又惊又喜：“你也要去？”
“澳洲的签证没那么快，我就随便买了张免签地的机票。”韩澈把手中的机票递给她。
郑好扫了一眼，目的地是济州岛，出发时间跟她的班次差不多。
“啊？”郑好有些糊涂了，“那你……是要去济州岛玩吗？”
韩澈失笑：“都说了是随便买的，能进候机室就行。去哪儿无所谓，就当花了一张机票钱，买了一张站台票。”
“……就为了来送我？”郑好真是开眼了。感动之余，更多的是震撼。
真不知是该夸他机灵，还是钞能力显灵。
韩澈垂眸注视着她，眼里笑意渐浓，举起护照敲了下她的脑袋。
“傻。”
郑好揉了揉脑袋，抬头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，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。
刚刚还觉得时间难熬，他一出现，时间又变得弥足珍贵，一分一秒她都不想浪费。
他们紧挨着坐在排椅上，身后是透亮的落地窗，窗外，阳光明亮得晃眼，停机坪上停着一架架银灰色的飞机，机翼反射着炫目的光。
“你来得正好。”郑好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，“我本来想把它留给你，可是这周一直没机会见面。”
韩澈从她手里接过这个比巴掌稍大的本子，封面是一棵粉色的樱花树，翻开扉页，正中间写着一行字：春日出游计划。
下面还有个副标题：韭菜的复仇。
韩澈一脸问号，看向郑好：“这棵韭菜，该不会是你吧？”
“哎呀，不要在意这些细节。”郑好脸色讪讪的，急忙翻开下一页，“内容比较重要。”
韩澈笑笑，垂下眼帘，继续翻看手中的本子。
纸张花里胡哨的，典型的小女生风格，里面的内容像是旅游攻略，比如第一页的大标题写着三个大字：游樱园。下面还介绍了樱园的门票、路线、时间、注意事项等等，像高考生做笔记一样事无巨细。
右下角还有一张简笔画，虽然画风很抽象，但韩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唐僧那张生无可恋的脸。
……看着有点眼熟。
第一次出游的经历清晰如昨，先是车堵车，然后人挤人，一整天像赶集一样，从人山到人海。那时的他感觉头都要炸了，现在回想起来，那种热热闹闹的场景，何尝不是一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幸福呢。
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cosplay，现在想想，依旧有点羞耻，但他已经能坦然面对了。
丢脸就丢脸吧，反正世界就是一座大型精神病院，大家都是病友，只是发病的方式和周期不一样而已。
再往后翻，每页都有一个主题，比如“摆地摊”、“踏青”、“音乐节”、“马拉松”、“农家乐”、“演唱会”……
回忆的PPT在脑海中一页页翻开，韩澈忍俊不禁。
笑着笑着，忽然有些难过，原来每一件看似平平无奇的小事，都需要那么用心的规划和准备。
而他，总是在挑剔、在抱怨、在质疑，不知不觉间，错过了好多本该尽情享受的时刻，也辜负了她的用心。
韩澈盯着本子怔怔失神，半天没翻页，郑好推了推他，提醒道：“后面还有好多计划没有执行，就留给你一个人去体验吧。”
韩澈收回思绪，继续往后翻，什么“江心岛一日游”、“石头谷探险”、“横渡长江”、“平安大厦捉鬼”……光看标题就觉得趣味十足。
本子还空了一大半。翻到最后一页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：只有出发，才是一切的开始。
韩澈在心里默念这句话，若有所思，良久，才合上本子。
“等你回来，咱们一起去。”
郑好摇摇头，认真地说：“我留给你，就是想让你自己去玩的。难道我走了之后，你又要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？那我们的努力不就前功尽弃了嘛。”
韩澈仍有些犹豫：“可是我一个人……”
工作上，他能独当一面，生活上，他也能独立自主。但是，一个人出去玩，未免太孤独了。没有玩伴，乐趣就少了一半。
“我不管。”郑好板着脸，郑重其事地说，“反正，本子上未完成的计划，全都由你来完成，等我回来了要验收成果的。”
韩澈一时哑然，自知犟不过她，只好同意。
只是……
“这个‘平安大厦捉鬼’是个什么项目？”
看起来怪瘆人的，他一个人能行吗？
郑好眼底浮起一抹坏笑，神秘兮兮地说：“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都市怪谈，咱们江城也不例外。平安大厦你听说过吧？就在市中心，听说风水不好，经常发生一些灵异事件，电梯里总是阴风阵阵，最恐怖的是十八楼——”
“别说了！”韩澈急忙打断她。
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，强装镇定道：“这个，呃……术业有专攻，捉鬼这种技术活，还是留给道士吧。我，呃……横渡长江倒是可以考虑……”
郑好扑哧一笑，拍拍他的肩，“行啊，到时候记得开直播，我给你刷火箭。”
大厅上方响起了机场播报声，飞往墨尔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，周围的旅客陆续起身，走到登机口开始排队。
郑好和韩澈对视一眼，脸上的笑容都黯淡了。
韩澈捏了捏她的脸，黝黑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，叮嘱道：“记得给我寄明信片。”
郑好轻咬着唇，勉强笑了下：“这都什么年代了，还寄明信片？多慢啊。直接发微信不就得了。”
“微信要发，明信片也要寄。”韩澈看着手中的本子，认真地说，“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，比手指敲出来的，更有意义。”
发一条微信只需要几秒，买明信片、贴邮票、写下名字和地址，至少需要十分钟。
至少，在这十分钟里，你是想着我的。
队伍不断地前进，郑好也不得不起身。
“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。”她指了指韩澈手中的机票，“去济州岛。”
“啊？”韩澈愣了下，随即笑了，“我都说了，这张票是随便买的。”
郑好鼓励他：“你不是说是免签吗？既然票都买了，就出去玩一趟，明天晚上再回来。”
“……这也太突然了吧。”韩澈双手一摊，语气无奈，“我什么都没准备，当地的电话卡、货币、住宿也没定，连去哪儿玩都不知道。”
郑好振振有词：“这些都不是问题，去了就知道该怎么办。比如货币，可以在机场兑换，电话卡也可以在机场买，住宿就更好办了，你现在就可以在手机上订一间。”
韩澈沉默不语，内心依然觉得这个提议太疯狂，极其不符合他的个性。
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。在国内出差，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再动身，更不用说去一个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家。
郑好从他手里拿走本子，又从包里掏出一只笔，在最新的一页写下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：济州岛。
“空白的部分，就由你自己去填满吧。”
韩澈眸光微闪，似有所触动。
郑好合上笔，提醒他：“别忘了，只有出发，才是一切的开始。你不主动，故事永远不会发生。”
登机口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末端，机场播报再次催促。
紧接着，响起了另一道播报声，飞往济州岛的航班也要开始登机了。
郑好扬唇，笑容灿烂，冲韩澈摆摆手，“去吧！去看海、爬山、吃烤肉、看韩国美女——”
不等她说完，韩澈蓦地攥住她的手腕，往怀里一拉，低头堵住了她的唇。
郑好一时愣怔，不自觉闭上眼，感觉腰间的手臂在慢慢收紧，几乎要将她嵌入他的怀里。
她努力踮起脚尖，仰起头，去迎接他的双唇，身体也从最初的僵硬，慢慢变得柔软、熨帖，适应着他拥抱的力道。
机场播报第三次响起，郑好的意识才渐渐回笼。
她仿佛能感觉到登机口地勤焦灼的目光，炙烤着她的后背。
双唇终于缓缓分离，温热的鼻息还在交缠，难舍难分。
韩澈捧着郑好的脸，与她额头相抵，赤诚的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。
他低喃道：“祝你旅途愉快。”
济州岛的航班登机口就在不远处，队伍在缓缓向前移动。
韩澈倒退着往后走，扬起手中的机票和护照，冲郑好挥挥手。
“再见啦！”
郑好眼眶盈满了泪，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，唯独他的笑，清晰而温暖。
终于，两人转过身，向着相反的方向，踏上了各自的旅途。
韩澈边走边频频回头，直到郑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登机口，才收回视线，低下头，用力揉了揉通红的眼睛。
他脚步缓慢地走在廊桥上，与冷气十足的候机室一对比，这里又闷又热，像个透明的烤箱。
身后有两个大爷边走边吐槽：“这才几月啊，就热成这样，这鬼天气真让人受不了。”
“是啊，今天得有三十多度了吧，前阵子还冷得像冬天。刚脱下羽绒服，就穿上短袖了。”
“怪不得人家都说，江城的春秋在战国时期就结束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，还真是，今年的春天还没来就走了。”
韩澈静静听着他们的聊天，忍不住弯起唇角。
只有他知道，春天曾经短暂地来过，在他的生命里，拂过一阵温柔的风。